趙充國
明代:馮夢龍
【原文】
先零、罕、開皆西羌種,各有豪,數(shù)相攻擊,成仇。匈奴連合諸羌,使解仇作約。充國料其到秋變必起,宜遣使行邊預(yù)為備。于是兩府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邊,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余人,以尤桀黠,皆斬之,縱兵擊斬千余級,諸降羌悉叛,攻城邑,殺長吏。上問:“誰可將者?!背鋰鴮υ唬骸盁o逾于老臣者矣?!背鋰鴷r年七十余。上問:“將軍度羌虜何如?當(dāng)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隃度。臣愿馳至金城,圖上方略。”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方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輒營陣。及明,以次盡渡。虜數(shù)十百騎來,出入軍旁。充國意此驍騎難制,且恐為誘,戒軍勿擊,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也。”
遣騎候四望峽中,亡虜。夜引兵至落都,謂諸校司馬曰:“吾知羌無能為矣。使發(fā)數(shù)千人守杜四望、峽中,兵豈得人哉!”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shù)挑戰(zhàn),充國堅守。(邊批:節(jié)節(jié)持重。)初罕開豪靡當(dāng)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將反?!焙髷?shù)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趙充國即留雕庫為質(zhì)。充國以為亡罪,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毋取并滅,能相捕斬者,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所捕妻子財物與之。”欲以威信招降罕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酒泉太守辛武賢上言:“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冬,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赍三十日糧,分兵并出張掖、酒泉,合擊罕開?!碧熳酉缕渥h,充國以為:“佗負(fù)三十日食,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據(jù)前險,守后阨,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患。且先零首為畔逆,宜捐罕開暗昧之過,先誅先零以震動之?!背h謂:“先零兵盛而負(fù)罕開之助,不先破罕開,則先零未可圖?!保ㄟ吪核剖嵌恰#┨熳铀祀烦鋰M(jìn)兵。充國上書謝罪,因陳利害曰:“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余。’‘善戰(zhàn)者致人,不致于人?!春鼻加麨榭埽撕喚氁再蛊渲?,以逸待勞,必勝之道也。今釋致虜之術(shù),而從為虜所致之道,愚以為不便。先零羌欲為背畔。故與罕開解仇結(jié)約。然其私心,亦恐漢兵至而罕開背之。其計常欲先赴罕開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罕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食足,擊之未見利,適使先零得施德于罕羌以堅其約。黨堅勢盛,附者浸多,臣恐國家之憂不二三歲而已。于臣之計,先誅先零,則罕開不煩兵而服;如其不服,須正月?lián)糁赐??!鄙蠌某鋰h,充國引兵至先零,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阨狹,充國徐行驅(qū)之。(邊批:又持重。)或曰:“逐利宜亟?!背鋰唬骸按烁F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敝T校皆曰:“善?!碧敻八缢罃?shù)百,降及斬首五百余人。兵至罕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罕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焙烂彝鼇碜詺w,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時羌降者萬余人。充國度羌必壞,請罷騎兵,留萬人屯田,以待其敝。
譯文
譯文
漢朝時,先零、罕、開都是西羌的種族,各有自己的酋長,因為彼此互相攻擊而成為仇家。后來匈奴聯(lián)合羌人各部,互相訂立了盟約,才將仇恨解除。趙充國認(rèn)為等到秋天馬肥之時,一定會有羌變發(fā)生,于是建議先派遣使者去巡視邊境的守衛(wèi)部隊,讓他們預(yù)先做好防備。于是丞相和御史兩府就派遣義渠安國去巡視邊境,了解羌人逆順的情形。義渠安國到了羌地,便召集了三十多個先零各族的酋長,將其中特別傲慢、不順從的人都?xì)⒘?,還任由軍隊去攻打先零人,殺死羌人好幾千,各個部族的羌人都起來反抗,攻陷城池,殺死長吏。昭帝問:“可以任命誰為將軍帶兵去平定叛亂呢?”趙充國回答說:“再也沒有比老臣更好的人選了。”趙充國當(dāng)時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昭帝說:“將軍能否預(yù)算到當(dāng)前羌人的勢力?您打算帶多少兵馬去呢?”趙充國說:“百聞不如一見,打仗的事是很難去憑空設(shè)想的。老臣想先到金城走一趟,然后再計劃攻討的策略?!壁w充國到了金城,征調(diào)了一萬名士兵想要渡河,又怕遭到羌人的截?fù)?,于是便趁著夜晚派三個營的士兵先悄悄渡河。渡過河之后,立即扎營以防羌人來進(jìn)犯。到第二天天亮,軍士們已依次全都安然渡過了河,羌人發(fā)覺之后,派了數(shù)百名騎兵,在漢軍營帳附近出沒進(jìn)行騷擾。趙充國心想羌人的騎兵一向都驍勇善戰(zhàn),很難制服,再說這也很有可能是羌人的誘敵之計,于是下令說:“我軍兵馬剛剛渡過河,略微有些疲倦,不必追擊羌騎,攻擊羌人要以將他們消滅為目標(biāo),區(qū)區(qū)數(shù)百名羌騎,沒有必要去貪求?!?/p>
趙充國一面派出騎兵去四望和峽中偵察,發(fā)現(xiàn)那里并沒有羌人出沒。于是趁著夜色引兵到落都,召集各部的將領(lǐng)說:“我知道羌人不善于用兵,假如他們派遣幾千人防守四望和峽中這兩個地方,我軍哪能再向前推進(jìn)呢?”于是向西推進(jìn)到西部的都尉府,日日宴饗軍士,士卒們都愿意為他效力。羌人好幾次前來挑釁,趙充國都下令堅守。(邊批:步步持重。)開始,罕開的酋長靡當(dāng)兒派遣他的弟弟雕庫告訴都尉說:“先零人想要造反。”過了幾天,先零人果然叛變了。但是有很多雕庫的族人也在先零的部隊中,都尉就將雕庫留下來做人質(zhì)。趙充國認(rèn)為雕庫沒有罪,就將他放了,讓他回去告訴各個酋長說:“漢朝大軍是來誅討有罪之人的,并不是要將所有的羌人都趕盡殺絕,犯法的人如果能夠戴罪立功,斬殺其他已犯罪的人,可以免去罪罰:殺死大頭目的人賞賜錢財四十萬,中頭目的人十五萬,小頭目的人三萬,男人三千,女子以及老弱各賞給一千,同時俘虜所獲的女子以及財物也都完全歸那個人所有。”趙充國想憑借自己的威信去招降羌人以及那些被劫持而反叛的人,來瓦解羌人的陰謀。酒泉太守辛武賢上奏說:“現(xiàn)在羌人早晚都會來騷擾邊境。羌地苦寒,漢朝的戰(zhàn)馬沒有辦法適應(yīng)北方冬天的氣候,可以增加馬飼料,不如在七月上旬,攜帶三十天的糧食,分別從張掖、酒泉兩地,合攻罕開?!闭训郯炎嗾陆唤o趙充國謀劃。趙充國認(rèn)為:“馬匹背負(fù)三十天的糧食,再加上衣服、武器等裝備,難以追擊敵人。如果羌人再提前占據(jù)險要關(guān)塞,然后嚴(yán)守厄塞,斷絕官兵的糧道,那么對官軍來說是十分不利的,必定會有傷亡危險的顧慮。再說首先謀反的是先零人,其他羌族只是因為受到了先零的脅迫才跟隨作亂的,因此應(yīng)該先把罕開附和先零反叛的愚昧過失,放在一邊不予追究,先對先零進(jìn)行誅討,以威服其他羌人?!比欢撼紖s認(rèn)為:“先零兵力強(qiáng)大,又依靠罕開的幫助,如果不先攻破罕開,很難平服先零。”(邊批:這是似是而非的論斷。)于是昭帝下令趙充國對罕開發(fā)起進(jìn)攻。趙充國上書請罪,剖陳利害,說:“臣看《孫子兵法》上說過,‘兵力不足以進(jìn)攻的就要防守’,又說,‘善作戰(zhàn)的人,能掌握敵人,卻不被敵人所掌握’。現(xiàn)在羌人入寇,我們應(yīng)該做的是整飭兵馬,訓(xùn)練戰(zhàn)士,以逸待勞,才是制勝的關(guān)鍵;如今放棄制敵的先機(jī),落入敵人的戰(zhàn)術(shù),愚臣認(rèn)為是萬萬不可的。先零想要反叛大漢,因此才和罕開化解了過去的仇恨,訂立盟約;但是他們心中也在擔(dān)心萬一漢兵一到,罕開或許會背叛他們,因此先零希望漢軍能先攻打罕開,他們好出兵救助罕開,以表示自己在堅守彼此的盟約。先攻擊罕開羌,先零一定幫助他。現(xiàn)在羌馬肥壯,糧食充足,我們出兵攻擊,恐怕沒有任何好處,只是正好讓先零有機(jī)會有恩于罕開,更加堅定了他們之間的盟約。先零的勢力也會日漸壯大起來,歸附的羌人也會越來越多。老臣擔(dān)心到那時候,先零或許會成為我朝的大患,到那時就不僅僅是兩三年的外患而已了。依老臣之見,如果能夠先消滅先零,即使不討伐罕開,罕開也會自然歸順我朝;萬一先零已經(jīng)被消滅,而罕開仍然沒有順服,那么,到正月的時候再進(jìn)攻也不晚?!闭训劢邮芰粟w充國的意見。趙充國于是率領(lǐng)軍隊進(jìn)攻先零,先零因為長時間的安逸生活,已是防備松懈,看到漢朝大軍之后,紛紛丟下車輛輜重,想要渡湟水逃命,由于道路狹隘,趙充國只緊緊地跟隨在這些潰逃的敵人后面,慢慢地驅(qū)趕,并沒有急著追趕。(邊批:又是持重。)有人說:“追擊先零的逃兵,正是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時機(jī)?!壁w充國說:“這些都是走投無路的窮寇,不可過分地逼迫他們,慢慢地追趕他們,他們便會沒命地逃走;但是如果將他們逼急了的話,他們或許會回過頭來拼命的?!敝T將都認(rèn)為他說的有道理。結(jié)果羌人有好幾百個人被水淹死了,投降或被砍頭的有五百多個人。漢軍來到罕羌人居住之地后,趙充國下令:不準(zhǔn)燒毀他們的部落,也不可在他們田里收割農(nóng)作物或者放牧馬匹。罕羌聽說這件事,都非常高興地說:“漢軍果然不是來消滅我們的啊?!鼻记趺彝谑亲詣忧皝須w順,趙充國賜給他食物以后,將他放回去勸說其他的族人。一時之間,有一萬多名羌人請求投降,趙充國預(yù)料羌人會自動瓦解,因此遣回了全部騎兵,并請準(zhǔn)予留下一萬名兵士在當(dāng)?shù)赝吞?,靜觀其變。
注釋
①桀黠:桀,執(zhí)拗、不順從。黠,惡。
②隃度:遙測。
③金城:今蘭州。
④種人:其部族之人。
⑤毋燔聚落芻牧田中:不要焚燒村落及在田中刈草、放牧。
⑥壞:謂其內(nèi)部生變亂。

馮夢龍
馮夢龍(1574-1646),明代文學(xué)家、戲曲家。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姑蘇詞奴、前周柱史等。漢族,南直隸蘇州府長洲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出身士大夫家庭。兄夢桂,善畫。弟夢熊,太學(xué)生,曾從馮夢龍治《春秋》,有詩傳世。他們兄弟三人并稱“吳下三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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