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嘉興
元代:薩都剌
三山云海幾千里,十幅蒲帆掛煙水。吳中過客莫思家,江南畫船如屋里。蘆芽短短穿碧沙,船頭鯉魚吹浪花。吳姬蕩槳入城去,細雨小寒生綠紗。我歌《水調》無人續,江上月涼吹紫竹。春風一曲《鷓鴣》吟,花落鶯啼滿城綠。
《過嘉興》賞析
在今故宮博物院里,珍藏著元人薩都剌畫的《嚴陵釣臺圖》和《梅雀》兩幅畫卷。他是詩人而兼畫家,讀他的山水詩,也宛然在欣賞一幅幅傳神的水墨畫,他的《過嘉興》就是這樣的佳作。
這首詩開頭二句用大筆濡染,勾勒一幅千巖萬壑、云蒸霞蔚的三山云海圖。在這個一望千里的闊大畫境里,一帆高懸在迷茫煙水之中。“掛煙水”三字把行船乘風破浪之勢生動地描繪出來。妙在寫景而兼敘事。“三山”,在古詩文中還是福州的代稱(因福州城中有三座山),這里指出船的航向。聯系詩題,可知此詩是作者于元順帝至元二年四月經嘉興去福建任職時寫的。
“吳中過客”二句,寫“薄帆”進入風景如畫的江南水鄉時的心情。北方文人對綺麗的江南風光早已心向往之,今日路過此地,真是三生有幸。“吳中過客莫思家,江南畫船如屋里”,寫得灑脫而抒情。行人到了這樣一個美好的地方,還會思家嗎?詩人自稱“吳中過客”,隱含著匆匆路過而不能暢游的憾恨。李白詩云:“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薩都剌此詩云:“江南畫船如屋里”,也表現了同樣的感情。
下面四句是作者用詩人兼畫家的筆觸,對江南水鄉風景進行細致的刻畫。
“蘆芽短短穿碧沙”,使人想起蘇東坡“萎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的詩句,“蘆芽”,春江特有之景也。“碧沙”,意味著“春風又綠江南岸”了。蘆芽“穿”出碧沙,使人感到春天給大自然帶來的蓬勃生機。“船頭鯉魚吹浪花”,也是春江特有之景。唐詩人戴叔倫《蘭溪棹歌》云:“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春潮魚汛,鯽鯉之類的淡水魚,極愛新水逆流。詩人站在船頭,看春水盎盎,魚泛新水,撥鰭擺尾,啪啪蹦跳,這情景叫人多么高興!
一幅畫面上,如果只有山水草木,未免單調而少意趣,所以聰明的作者更添幾筆,畫出“吳姬蕩槳入城去”的風情來。這既是詩人畫家江行素描,又切合江南水鄉特定的情境。在嘉興這一帶水網地區,出門幾步就要撐船,平時男女村民都是以船代步。吳姬越女本是西施的鄉鄰,其風韻可以想見了。這一句寫得頗有生活氣息。像一幅風俗畫,為全篇增添了許多詩情畫意。
人們寫江南春景,大都離不開寫雨。江南春天多是煙雨蒙蒙的日子,“杏花、春雨、江南”,自有一番情致。薩都剌這首詩也寫到雨:“細雨小寒生綠紗”。雨是“細”的,寒是“小”的(輕寒)。迷蒙江面像是鋪上了一層綠色的柔情脈脈的輕紗,這種景色構成了江南水鄉特有的一種柔和溫馨的情調。
夜幕降臨,四周景色漸漸隱去,江上明月獨照孤舟,此時詩人或許感到一點寂寞吧。“我歌水調無人續,江上月涼吹紫竹”,“水調”,一種旋律較為哀怨的樂曲。我歌水調無人續者,嘆知音稀也。江上何處又傳來了洞簫之聲……這使人想起當年東坡泛舟赤壁。“客有吹洞簫者”“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洞簫聲曾經引起東坡多少人生感慨,此時薩都剌也有同感嗎?“江上月涼吹紫竹”,更深月斜,夜涼如水,是身之感覺,恐怕也是簫聲帶給人的心理感受吧。
結尾“春風一曲鷓鴣詞,花落鶯啼滿城綠。”二句在構思上似乎類似李白“黃鶴樓上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的詩句,都是寫樂曲引起詩人心靈的感受。身系孤舟的詩人,在這鷓鴣詞的樂曲聲中,想象此時嘉興城已是花落鶯啼、滿城綠陰的暮春景象。在這種聯想里,似乎帶有詩人對春光老去、華年流逝的傷感。而那鷓鴣詞的樂曲,又使詩人仿佛感到耳邊充滿著鷓鴣鳥的啼叫,它那“行不得也哥哥”的叫聲仿佛在苦苦挽留行人呢!在這里,詩人不著痕跡地透露出自己對吳中水鄉的無限依戀之情。從結構上來說,這最后一句以點到“過嘉興”的題意收束,有畫龍點睛之妙。
薩都剌作為一位少數民族寫漢語詩詞的詩人,寫出這樣優美的詩篇,實在是難能可貴的。他和漢族詩人一樣,在他的山水詩中傾注了他對祖國山河無限熱愛的深情。
薩都剌(約1272—1355)元代詩人、畫家、書法家。字天錫,號直齋。回族(一說蒙古族)。其先世為西域人,出生于雁門(今山西代縣),泰定四年進士。授應奉翰林文字,擢南臺御史,以彈劾權貴,左遷鎮江錄事司達魯花赤,累遷江南行臺侍御史,左遷淮西北道經歷,晚年居杭州。薩都剌善繪畫,精書法,尤善楷書。有虎臥龍跳之才,人稱燕門才子。他的文學創作,以詩歌為主,詩詞內容,以游山玩水、歸隱賦閑、慕仙禮佛、酬酢應答之類為多,思想價值不高。薩都剌還留有《嚴陵釣臺圖》和《梅雀》等畫,現珍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