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落紅吹滿沙頭路
金朝:元好問
落紅吹滿沙頭路。似總為、春將去?;浠ㄩ_春幾度。多情惟有,畫梁雙燕,知道春歸處。鏡中冉冉韶華暮。欲寫幽懷恨無句。九十花期能幾許。一卮芳酒,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
譯文與注釋
譯文:
滿庭的鮮花被風吹落。好像一直是為春天將要過去才這樣。春去夏來,花開花落,年復一年。只有棲居在雕鏤繪彩梁柱上多情的燕子,知道春天到哪里了。
攬鏡自照,看到自己青春已逝。九月十月,花還能維持多久?想要抒寫一下胸中深深的情懷,又恨詞不達意。一邊喝酒,一邊流淚,寂寞孤獨地聽著滴打在西窗上的雨聲。
注釋:
①青玉案:詞牌名,因東漢張衡《四愁詩》“何以報之青玉案”句得名。又名《西湖路》《橫塘路》等。雙調六十七字,上下片各六句,均五仄韻。
②落紅:落花。沙頭路:水邊的路。沙,水邊的沙灘。
③冉冉:漸進的樣子。韶華:美好的年華,指人的青春。
④幽懷:深重的情懷。
⑤花期:美好時期。
《青玉案·落紅吹滿沙頭路》賞析
此詞描寫的是暮春景色,暮春時節,春花已瀉,狼藉滿路,大好春光已逝去,只有那多情燕子,追逐著春光,飛翔于花叢柳綠之間。而銅鏡前人兒不知不覺已韶華暮,容顏已老?;ㄩ_花又落,人生幾度春,詞人不覺發出“九十花期能幾許”的哀怨。此景無可追,此情無可待,只能對紅飲酒,獨自品嘗這孤寂的雨季。全詞塑造一種低沉幽怨的氣氛,使人讀來,無限神傷。
上片寫暮春時節的景象,最典型的就是落紅滿路。“落紅”后三句,起首描寫滿庭的鮮花被風吹落,似乎是說春天即將過去,這不由使詞人想到花落花開,年復一年,自然之則,人力難為?!岸嗲椤比洌鎸@春光消逝的場景,只有多情的燕子,不管花開花落,仍在執著的追逐春光?!把唷弊悠鋵嵄扔鲗ι畛錆M樂觀精神的詞人。燕之于人更顯詞人高古的奇思夢想。
下片由落紅轉入詞人對人生的慨嘆。“鏡中冉冉韶華暮”后三句,“韶華暮”指青春年華已走到暮年。“欲寫幽懷”表明作者曾經滿懷豪情壯志,但“恨無句”卻英雄無用武之地。因而作者只能哀嘆“九十花期能幾許呢?一卮芳酒”后三句。面對時光消逝,青春已逝的局面,作者又想起自身的痛苦。功業難為,而時其發妻英年早逝,給他心靈都帶來創傷。眼見落花紛墜,紅消香斷,作者飲酒不是在哀悼落紅的早謝,也會想起早逝的亡妻。情懷憂傷,寂寞之至,難以言表,只能以一卮芳酒,一襟清淚,來面一窗暮雨。含意之深,非細品難為人知。
這首暮春詞原用賀鑄的《青玉案》詞原韻,但婉轉曲折的筆調,幽怨難言的情懷,都非賀詞所能比較。因而可套用況周頤的話來說:“有難狀之情,令人低徊欲絕”(《蕙風詞話》)。
《青玉案·落紅吹滿沙頭路》鑒賞
該詞用賀鑄《青玉案·凌波不過橫塘路》詞原韻,借描繪暮春景色,抒發了詞人孤獨冷寞的情懷。首先將最能體現晚春景物特征的“落紅”攝入筆底,這就為全詞定下了基調,隱寓著詞人低沉幽怨的情感。故而,下句很自然地過渡到抒情。以花擬人,似乎滿路的狼藉落花,也和詞人心境一樣?!拔纯戏糯簹w”,正表明詞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使情與景得到巧妙融合。
春去夏來,循環往復,花開花落,年復一年,這是自然的法則,非人力所能回轉。燕子是候鳥,秋去春來,執著地追逐著春光,翻飛于花叢柳林,對春色寄愛最深。這里以燕擬人,寄意深婉。凄秀之詞,味亦雋永,寄寓了詞人高遠的奇想。
古人每每以春色的凋謝,比喻人容顏衰老。下片中,詞人筆鋒陡轉,由目下的“落紅”,聯想到自身的“韶華暮”,感嘆年華易逝,暮年將至,花期無多,這正是其“恨無句”傳寫的“幽懷”。再者,詞人畢竟是個壯懷磊落的志士,金亡前,曾“愁里狂歌濁酒,夢中錦帶吳鉤"(《木蘭花慢》),欲作名臣賢相,以拯救日衰的國勢。然而,朝廷昏暗,仕路風波,他又為歲月蹉跎,壯志未酬而悵惋。金朝的一旦覆亡,這大大出乎他所預料:“只知灞上真兒戲,誰謂神州遂陸沉。”(《癸已四月二十九日出京》)本想有待而為,乘時而動,不料大勢已去,難圖恢復,又有“棋中敗局從誰復,鏡里衰容只自羞”(《送仲希兼簡大方》)的嘆喟之語。時光飛逝,而功業無成,這或許也是詞人難抒之“幽懷”。還有,遺山四十二歲時,發妻張氏身亡,這給他心靈帶來慘重創傷。他曾在《三奠子》詞中慨嘆:“悵韶華流轉,無計流連”,“閑衾香易冷,孤枕夢難圓。西窗雨,南樓月,夜如年”,表達了對亡妻的深沉追念之情。細揣詞意,本處的“一襟清淚,寂寞西窗雨",似乎正含有傷逝之意。他眼見落花紛墜,紅消香斷,很可能聯想到人生無常,思及過早地拋他而去的亡妻,故而情懷憂傷,倍感寂寞,才道此斷腸語。他的“幽懷”,或許還深蘊著此類的內容。這里,詞人極力描摹自身的孤獨憂凄之狀,寫得哀感頑艷,感人至深。且用語警拔而含意深邃,正可見其用筆之妙。
這首詞,以婉轉曲折之筆調,寫語意難傳之“幽懷”。全篇以描寫晚春落花起調,導人感情的抒發,以人擬花,又借花寫人。繼而,又寫春燕對春色的執著追求,以寄托個人的懷抱。然后才寫及本人對自身境況不佳的感嘆。轉而又寫花,感傷好花不常開,再轉及自身的描寫。詞意層層轉折,愈轉愈深。詞人所采取的筆法與他所表達的思想內容,正密相契合,互為表里。將憐花惜春、傷懷、悼亡、相思、追念等各種復雜的情感交錯來寫,悱惻纏綿,淋漓曲折。使外界的自然景物的轉換,與詞人內部感情潮水的跳蕩互為包容,準確地傳達出詞人蘊含心底的思緒和憂傷。與一般的傷春悲秋之作相比,就其內容的含量而論,也高出許多。盡管本詞有寄托,但它含而不露,幻化無跡。
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系出北魏鮮卑族拓跋氏,元好問過繼叔父元格;七歲能詩,十四歲從學郝天挺,六載而業成;興定五年(1221)進士,不就選;正大元年(1224 ),中博學宏詞科,授儒林郎,充國史院編修,歷鎮平、南陽、內鄉縣令。八年(1231)秋,受詔入都,除尚書省掾、左司都事,轉員外郎;金亡不仕,元憲宗七年卒于獲鹿寓舍;工詩文,在金元之際頗負重望;詩詞風格沉郁,并多傷時感事之作。其《論詩》絕句三十首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頗有地位;作有《遺山集》又名《遺山先生文集》,編有《中州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