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黃連黃芩湯證
近代:曹穎甫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一(附列門人治驗)
李(孩) 疹發(fā)未暢,下利而臭,日行二十余次,舌質(zhì)絳,而苔白腐,唇干,目赤,脈數(shù),寐不安,宜葛根芩連湯加味。
粉葛根(六錢) 細川連(一錢) 淮山藥(五錢) 生甘草(三錢) 淡黃芩(二錢) 天花粉(六錢) 升麻(錢半)
【按】李孩服后,其利漸稀,痧透有增無減,逐漸調(diào)理而安。湘人師兄亦在紅字會醫(yī)院屢遇小孩發(fā)麻疹時下利,必治以本湯,良佳。又有溏泄發(fā)于疹后者,亦可以推治。
麻疹之利屬于熱者,常十居七八,屬于寒者,十不過二三,故宜于葛根芩連湯者十常七八,宜于理中湯或桂枝人參湯者十不過二三。一或不慎,誤投湯藥,禍乃立至,可不畏哉!
今人每以葛根芩連湯證之利為協(xié)熱利,實則葛根芩連湯證之利雖屬熱性,仲圣并未稱之為協(xié)熱利,至桂枝人參湯證之寒性利,反稱之為協(xié)熱而利。蓋協(xié)熱者,猶言挾表熱也,此不可不知。
太陽病,當解表,若不予解表,而用治陽明法以下之,則變證。但或從寒化,或從熱化,每無定局。正氣盛者多從熱化,正氣衰者則從寒化。仲圣云:“太陽病,外證未除,而數(shù)下之,遂協(xié)熱而利,利下不止,心下痞鞕,表里不解者,桂枝人參湯主之。”此從寒化之例也。又曰:“太陽病,桂枝證,醫(y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連黃芩湯主之。”此從熱化之例也。本條有余意,有省文,若欲知其洋,而不嫌辭贅者,可在“也”字下,加“宜葛根湯,若利不止”諸字樣,則經(jīng)旨明矣。意謂桂枝湯證因下傷津,利不止亦傷津,而脈促近于浮,為表未解,故宜葛根湯,以解其表,而養(yǎng)其津。若表解之后,內(nèi)熱甚熾,肺受熱灼而喘,汗受熱蒸而出者,當用葛根芩連湯以直折之。
余前謂桂枝湯證化熱,則為白虎湯證,麻黃湯證化熱,則為麻杏甘石湯證,今當續(xù)為之說,曰葛根湯證化熱則為葛根芩連湯證。征之于臨床,考之于經(jīng)文,歷歷不爽。
曹穎甫曰:表未解者,必不汗出,蓋利不止而脈促為表未解。表未解者,宜葛根湯。利不止而喘汗,為表病入里,則宜葛根芩連湯。脈促為脈緊變文,前于傷寒發(fā)微中已略申其旨。固知葛根芩連湯惟已經(jīng)化熱者宜之耳。惟其化熱者宜之,而舌苔白腐,唇干目赤,乃無乎不宜,不惟熱利為然也。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二(附列門人治驗)
孫寶寶(住廳西路)
初診 滿舌生瘡,環(huán)唇紋裂,不能吮飲,飲則痛哭,身熱,溲少,脈洪而數(shù),常煩躁不安,大便自可,擬葛根芩連湯加味。
粉葛根(四錢) 淡黃芩(錢半) 小川連(六分) 生甘草(三錢) 燈心(三扎) 活蘆根(一尺)
【按】孫君維翰,友人也。其小公子未二齡,甚活潑可愛,體肥碩,肖其父。每患微恙,余必愈之。顧以事繁,常無暇面診,有時僅憑孫君之陳述而疏方焉。一日,孫君又言其孩身熱,咳嗽,口渴,不安云云,當遙擬辛涼輕劑與之。服之二日,不差反劇。謂口舌生瘡矣。當請面診,允之。細察之下,乃知本為葛根湯證,今乃化熱進而為葛根芩連湯證矣。葛根湯證何以化熱變劇?蓋辛涼輕劑不勝重任故也。
孫孩服此之后,將一劑而愈乎?曰:不然。次日,其病不增不減,僅維原狀而已。
二診 口瘡,投葛根芩連湯,不見大效,宜進一步,合承氣法。
粉葛根(四錢) 細川連(八分) 生川軍(二錢) 生甘草(三錢) 淡黃芩(錢半) 枳實(錢半) 玄明粉(錢半分沖)
【按】又次日,孫君來告,此方之效乃無出其右,服后一小時許,能飲水而不作痛狀,夜寐甚安。越宿醒來,舌瘡大退,肯吮乳。囑減量再服,遂愈。乃知大黃內(nèi)服,卻勝冰硼外搽,因此散我固曾用于二三日前也。
葛根湯證化熱,為葛根芩連湯證,葛根芩連湯證化熱,則為承氣湯證。我因失治緩治于先,故補治急治于后,不待其大便閉結(jié),而乘其即將閉結(jié),預用硝黃以圖之,此急治補治之說也。然設(shè)使我能及時重用葛根芩連,又何需乎硝黃?我能及時重用葛根湯,又何需乎芩連?溯本窮源,為醫(yī)者不當若是乎?
昔我治一婦人,舌尖下發(fā)一白點,漸內(nèi)蝕,飲食輒痛,不能觸咸味,尤不可碰熱菜。我曰:此屬熱,宜師白虎湯,服石膏。婦服之數(shù)日,腐點不動,而胃納反差。聞人言,服黃連可效,竟一劑而愈。我乃恍然若聞道,知葛根芩連湯與白虎湯本屬并肩,各有主治,不容混淆,設(shè)使互易為治,必兩不奏功。
曹穎甫曰:葛根芩連湯既為化熱而設(shè),服之不效,腸胃燥實即為熱病之結(jié)果,故佐景謂合承氣法為進一步也。
葛根黃連黃芩湯證其三
徐(左美亞十廠六月十二日) 小便已,陰疼,此本大腸燥氣,熏灼膀朧,《傷寒論》所謂宜大承氣湯之證也。而治之不當,服某種丸藥,以致大便日滯,小便轉(zhuǎn)數(shù),陰疼如故,足腿酸,上及背脊俱酸。而胃納不減者,陽明燥氣用事也。闕上略痛,陽明余熱為病也。右脈滑大,仍宜大承氣湯。惟虛者不可重虛,姑宜葛根芩連湯加綠豆,以清下陷之熱,而兼消丸藥之毒。
葛根(一兩五錢) 淡芩(三錢) 川連(一錢) 綠豆(一兩) 生草(一錢)
【按】吾師所謂小便已陰疼,立大承氣湯者,義詳《傷寒發(fā)微》。本湯之加綠豆,與葛根場之加粳米,有異曲同工之妙。
本證當用大承氣湯,以其虛,故退一步用葛根芩連湯。前案,以其實,故進一步合承氣法。能進者病以速愈,能退者疾乃無危。夫進退之法,兵家之事也,今吾于醫(yī)術(shù)亦云,且凡百證治皆然,第于本案發(fā)之。
曹穎甫曰:予用此方不過因熱利而設(shè),初未嘗有退一步想,然亦何嘗非退一步想也。小便已陰疼,原屬當下之證,設(shè)非先經(jīng)妄下,何至不用硝黃。此與佐景加硝黃于本方中者適得其反,固知治病用藥,當觀其通,墨守成方,直土木偶人耳。
曹穎甫
曹穎甫(1866~1937)近代醫(yī)家。名家達,字尹孚,號鵬南,晚署拙巢老人。江蘇江陰人。早歲舉孝廉,房師秦芍舫,邃文學又知醫(yī)。后入南菁書院,山長黃以周為漢學大師兼擅醫(yī)學,師承有自,遂精其學,詩文書畫俱佳,治學之余治醫(yī),專宗仲景。1927年遷上海行醫(yī),任上海同仁輔堂診務及上海中醫(yī)專門學校教務長。八一三事變后避居故鄉(xiāng),因拒絕出任維持會會長而被日寇殺害。其治醫(yī),早年研讀張志聰所注《傷寒論》并以大承氣證初試獲效,篤用仲景方治病。臨證四十余年,效驗卓著,主張研究經(jīng)方,并以之作為學習中醫(yī)學術(shù)基本知識,是近代經(jīng)方大家,然不反對時方。對西洋醫(yī)學,因知識局限,以致附會下焦即輸尿管、上中焦即胸中淋巴系統(tǒng)等。撰有《曹穎甫醫(yī)案》(1925年)、《經(jīng)方實驗錄》(1937年),是其一生臨床應用經(jīng)方治病經(jīng)驗之總結(jié),由其學生姜佐景整理刊行。另撰有《傷寒發(fā)微》(1931年),以經(jīng)釋經(jīng),精深允當;《金匱發(fā)微》(1931年),提要鉤玄,解釋周詳。尚有《丁甘仁先生作古紀念錄》(1927年)。門生章次公、姜佐景等繼其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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