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批判(二)
同樣,隨著立足點的不斷提高,檢驗手段時的復雜性相應也就增大,因為目的越高,為了達到這種目的所運用的手段也越多,所以,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所做的或可能做的一切必須加以考察,因為戰爭的最終目的是所有軍隊都追求的。
這樣,有時就要擴大考察的范圍,在這種情況下,因為對那些實際上沒有發生。但很可能發生。因而不能不加以考察的事情也只得作出許多假定,因而人們就非常容易迷惑并遇到困難。
當1797年3月拿破侖率領意大利軍團由塔利亞曼托河進攻卡爾大公時,拿破侖打算在卡爾大公所盼望的援軍還沒有從萊茵河方面開來之前迫使他決戰。如果只從直接的目的來看,這種手段是選得十分正確的,而且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當時,卡爾大公兵力很弱,在塔利亞曼托河只做了一次抵抗的嘗試,當他看到行動堅決的敵方兵力十分強大時,放棄了諾里施阿爾卑斯山的山口和就出了戰場。拿破侖利用這一幸運的勝利可以達到什么目的呢?他能一直進入奧地利帝國的心臟,支援莫羅和奧舍率領的兩支萊茵軍團的進攻,并進而和他們取得緊密聯系。拿破侖也是這樣考慮的,并且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是正確的。可是從較高的立足點,也就是從法國督政府(它能夠而且應該看到,六星期以后才能開始萊茵戰局)的角度來批判,拿破侖越過諾里施阿爾卑斯山的進軍只能看作是過于冒險的行動。因為如果奧國人利用從萊茵河方面調來的援軍在施太厄馬克建立強大的預備隊,卡爾大公完全可以用它們來攻擊意大利軍團,這樣一來,不僅意大利軍團可能全軍覆沒,而且整個戰局也會遭到失敗的厄運。拿破侖到菲拉赫后看清楚了這一點,所以他很樂意簽訂累歐本停戰協定。
但是,要是從更高的立足點進行批判,并且知道奧國人在卡爾大公的軍隊和維也納之間沒有預備隊,那么就能看到維也納會因意大利軍團的進逼而遭到威脅。
假設拿破侖知道奧地利的首都沒有軍隊掩護,同時也知道他在施太厄馬克對卡爾大公仍然有決定性的優勢,那么他急速地進逼奧國的心臟就不再是無目的的了。他的這個行動的價值,取決于奧國人對保住維也納的重視程度。因為,要是奧國人很重視保住維也納,以致寧愿接受拿破侖提出的媾和條件,那么威脅維也納就可看作是最終目的。假如拿破侖從某種根據中知道這一點,那么批判可到此為止。如果對這一點還有懷疑,那么就應該從更高的立足點來繼續批判,并進一步問:如果奧國人放棄維也納,向本國腹地繼續后退,那么情況又將如何呢?顯然,如果不先分析萊茵地區雙方軍隊之間可能發生的事件,就不可能回答這個問題。在法軍兵力占決定性優勢(十三萬人對八萬人)的情況下,取得勝利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但又產生了一個新問題,法國督政府想利用這個勝利要達到什么目的呢?是打算乘勝席卷奧地利帝國從而徹底打垮或消滅這個強國呢,還是只想占領奧國的大片土地,作為締結和約的資本呢?必須找出這兩種情況可能產生的結果,然后才能斷定法國督政府會選擇其中的哪一個,假設研究的結果表明,如果徹底打垮奧國,法國的兵力還太小,以致這樣做肯定會引起整個局勢的根本變化,甚至只想占領和保持奧國的大片土地,也會讓法國人在戰略上面臨兵力不足的局面,那么,這樣的結果就肯定會影響到人們對意大利軍團所處地位的評價,寄予它以很少的希望。這無疑是拿破侖明知卡爾大公孤軍無援卻同他簽訂坎波福米奧和約的原因。這個和約除了讓奧國喪失一些即便在最成功的戰局之后也難于收復的地區以外,再沒有要它作更大的犧牲。可是,如果法國人沒有考慮下面兩個問題,那么甚至不可能指望簽訂這個好處不大的坎波福米奧和約,也不可能將簽訂這個和約作為冒險進軍的目的。第一個問題是,奧國人如何估價上述兩種結果。雖然在這兩種情況下奧國人都有最后獲勝的可能,但是在繼續戰爭的情況下,他們就只得作出犧牲,而簽訂一個不太苛刻的和約就可以避免這些犧牲,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是否認為值得作出這樣的犧牲。第二個問題是,奧國政府是不是會利用自己的有利條件堅持到最后直至勝利,它是否考慮過對方最后可能得到什么,它是否不因一時的失利而喪失勇氣和信心。
對第一個問題的考慮并非毫無意義的,而是有重大的實際意義的。人們每當提出極端的計劃時,總會考慮到這一點,并且正是出于這種考慮,人們才常常不去執行這樣的計劃。
對第二個問題的考慮也同樣是很必要的,因為人們并不是跟抽象的敵人作戰,而是同經常注意的具體的敵人作戰。大膽的拿破侖肯定是得知這一點的,也就是說他肯定相信自己的威名能夠先聲奪人。正是這種信念促使他在1812年進攻了莫斯科,可那次他失算了,他的威名經過多次大戰已經有所下降。在1797年,他的威名方盛,并且有堅決抵抗到底的威力,還是個不被人們發現的秘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他預感到可能失敗而簽訂了好處不多的坎波福米奧和約,那么他的大膽在1797年也可能讓他得到截然相反的結果。
到此我們終于可以結束這個戰例的考察了,因為這個考察作為實例已足以說明:在考察中當人們要追溯到最終目的時,即為檢驗最終目的而采取的決定性措施時,將會涉及多么繁多的對象和多么廣泛的范圍,將遇到多么大的困難。從這里也可看到,除了對事物的理論認識以外,先天的才能對批判的考察的價值也必然有巨大的影響。闡明各種事物的關聯,在錯綜復雜的無數事件中辨別哪些是真正重要的,這主要要依靠天賦的才能。
同時,在另一方面也需要有天賦的才能。批判的考察不光要檢驗實際上已經使用的手段,而且還要檢驗一切可能使用的手段。因此在考察中必須提出,即找出有可能要采用的手段,如果提不出一種更好的手段,就不能指責已經使用的手段。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提出的這種可能使用的打法是很少的,但不能不承認,提出這些沒有使用的打法是一種獨立的創造,這種創造不能用理論加以規定,而只能靠豐富的智力活動,并不是對現有事物的單純分析。
我們無意將那些歸結起來只是非常簡單的打法都看作是偉大天才的表現。有人常常把提出迂回敵人陣地這一打法當作是偉大天才的表現,我們認為這是十分可笑的。但是盡管如此,這種獨立的創造活動還是很必要的,并且批判的考察的價值主要取決于這種行動。1796年7月30日拿破侖決定放棄對芒托瓦的圍攻,以便迎擊前來解圍的烏爾姆塞爾,并集中兵力各個擊破了被加爾達湖和明喬河隔開的烏爾姆寒爾的軍隊,他的這種做法看起來是獲得輝煌勝利的最可靠的途徑。事實上他獲得了這樣的勝利,并且,當敵人以后幾次前來解圍時,他都用這種手段取得了更輝煌的勝利。這一點受到了普遍的贊揚。
但是,拿破侖如果不完全放棄繼續圍攻芒托瓦的想法,在7月30日就無法采取上述行動,因為這樣的行動無法保住攻城輜重,并且在這一戰局中他也無法取得第二套輜重。實際上,以后的圍攻已變成了單純的包圍,雖然拿破侖在野戰中取得了勝利,但這個只要繼續圍攻七八天就能攻陷的要塞,又抵抗了六個月。
批判者由于不能提出更好的對付援軍的方法,曾認為這是完全不可避免的憾事。在圍攻防衛圈上迎擊前來解圍的敵軍這一手段早就被輕視和受到批評,以至徹底被遺忘了。路易十四時代常常很有效的這一手段,在百年后竟沒有人想到至少是可以加以考慮的,這只能說是時髦的觀點在作怪。如果認為這種手段是可以使用的,那么進一步研究情況就能看出,當時拿破侖在芒托瓦圍攻防衛圈內配置的四萬世界上最精銳的步兵,在筑有堅固工事的條件下,是不需懼怕烏爾姆塞爾所率領的前來解圍的五萬奧軍的,因為他們向圍攻防衛圈作一次進攻的嘗試也是很困難的。我們在這里不想進一步論證我們的看法,可是我們認為,上述看法已說明這種手段是值得加以考慮的。至于拿破侖本人在當時是否考慮過使用這一手段,我們不想妄加推斷,可是在已出版的資料和他的回憶錄中都找不到他曾考慮過這點的痕跡。后世所有的評論中也都沒提到可以采用這一手段,它已經完全被人遺忘了。重新把這種手段提出來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功勞,因為人們只要擺脫時髦觀點的影響就能做到這一點。可是,提出這種手段,并且把它同拿破侖所使用的手段進行比較,卻是非常必要的。無論比較的結果如何,在批判中都必須作這種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