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地防御(續)——應用
現在,我們來研究前一章所談到的那些戰術上的結果在戰略上如何應用的問題。
這個問題我們想從以下的幾個方面來研究:
把山地當作戰場;
占領山地后對其他地區的影響;
山地作為戰略屏障所能產生的后果;
在給養方面所需要考慮的問題。
一。山地作為戰場。對于這一點,同時也是最主要的一點,還必須分別談談:
作為進行主力戰斗的戰場;
作為從屬性戰斗的場地。
我們在前面一章已經指出,山地在決定性的會戰中對防御者多么不利,因而對進攻者又是多么有利。這種看法是同一般人的見解正好相反的。要知道一般人把許多事情都弄亂了,他們很少把極不相同的事情區別開來。他們看到次要的小部隊在山地上具有異常強大的抵抗力,就認為一切山地防御都是異常強有力的。當有人以為防御中的主要行動,也就是防御會戰在山地不是這樣強有力時,他們就感到驚訝。而另一方面,他們總是把山地防御中每次會戰的失敗都看成是單線式防御的不足所引起的(其實他們并不真正理解單線式防御的缺點),卻看不到事物的性質在其中所不可避免地發生的作用。我們不怕提出與一般人完全不同的看法,并且還要指出,我們非常滿意地看到有一位著作家抱有和我們相同的觀點。這位著作家對我們來說在許多方面都是值得尊敬的,他就是卡爾大公。他是在論述1796年和1797年戰局的著作中提出這種看法的,他是一位杰出的歷史著作家,一位優秀的評論家,更是一位優秀的統帥。
如果一個兵力較弱的防御者,歷盡千辛萬苦集中了他所有的軍隊,試圖在一次決定性的會戰中向進攻者顯示自己對祖國的忠誠,顯示自己奔放的熱情和機智沉著,而且又受到了人們焦急。殷切的關注,假如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把軍隊配置在一個迷障重重。昏暗得像黑夜一般的山地,讓自己的一切行動都受到地形的束縛,以至于處于一種可能遭到敵人許多次優勢兵力的襲擊的險境之中,那么,我們就不得不說這種處境是十分可悲的。這時候他只能在一個方面充分發揮他的才智,那就是盡最大的可能利用各種地形障礙,這又能促使他采取有害的單線式防御,而這卻正是他應該竭力避免的。因此,在企圖進行決定性會戰的情況下,我們絕對不認為山地是防御者的避難所,我們愿意奉勸統帥盡極大可能地避開山地。
當然,有時候的確不可能完全避開山地。但在這種情況下進行的會戰必然同在平原上進行的會戰有顯然不同的特點,這時候陣地的正面要寬得多,在許多場合比在平原要寬一兩倍,軍隊的抵抗要被動得多,還擊也沒力得多。這是山地所帶來的無法避免的影響。可是,盡管如此,仍然不應該把這種會戰中的防御變為單純的山地防御,這種會戰中防御的主要特點應該是讓軍隊在山地集中配置,也就等于,應該使所有的部隊在一個統帥的直接指揮下進行一個戰斗,并且保持充足的預備隊,以便使會戰成為一次決戰而不至于變成單純的抵御,變成只是在敵人面前舉起盾牌。這是山地防御會戰所必不可少的條件,可是人們很難做到這一點。這種防御很容易變成單純的山地防御,以致司空見慣而不以為怪。可是,這是非常危險的,因此,理論應該竭力警告人們不要把防御會戰中的防御變成單純的山地防御。
對于主力在山地進行決定性會戰的問題就談到這里。
與上面所談的情況相反,山地對從屬性的和次要的戰斗是極為有利的,因為在這種戰斗中不會進行絕對抵抗,而且也不會帶來其他有決定意義的結果。我們只需把進行這種抵抗的目的列舉出來,就可以更加清楚地理解這個問題了:
(1)單純為了獲得時間。這一個目的是極為常見的,每當我們為了及時了解敵人的情況而設置警戒時,就經常有這個目的;另外,凡是等待援軍的場合,也都有這個目標。
(2)為了抵御敵人的單純的佯動或小規模的次要行動。假如一個地區有山地掩護,山地又有軍隊防守,那么無論這種防御多么薄弱,總是足夠阻止敵人的襲擾和為了掠奪而進行的其他小規模行動的。假如沒有山地,這樣薄弱的防線是無濟于事的。
(3)為了自己進行行動。要人們對山地的作用都沒有錯誤的認識還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在人們還不能正確認識山地的作用以前,總有一些敵人害怕山地,不敢在山地作戰。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也可以使用主力進行山地防御。在戰爭的威力和運動不太大的戰爭中,經常是可以這樣做的。但是,這樣做永遠要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既不打算在這一山地陣地上接受主力會戰,也不用于被迫進行這樣的會戰。
(4)一般講來,山地適于用來配置那些不準備進行主力會戰的部隊,因為各個小部隊在山地都比較強而有力,只是整個軍隊作為整體來看是非常弱的。另外,軍隊在山地不太容易遭到奇襲,也不大容易被迫進行決定性的戰斗。
(5)最后,山地是真正合適民眾武裝活動的地方。可是,民眾武裝必須經常得到正規軍的小部隊的支援,假如附近有大部隊反而可能對民眾武裝產生不利的影響,因此,支援民眾武裝這個原因通常不能成為派大部隊進入山地的原因。
關于山地作為從屬性的戰斗的戰場問題就談到這里。
二。山地對其他地區的影響。就像我們在前面所談到的那樣,一些兵力不大的部隊,在便于通行的地區或許無法立足,會不斷遭到危險,而在山地卻很容易確保廣大地區的安全;另外,當山地在敵人手里時,在山地的所有推進都比在平原要緩慢得多,也就是說不能以在平原上相同的速度前進。正因為這兩個原因,山地為誰占有的問題比同樣大小的其他地區歸誰占有的問題都要重要得多。在平原,地區被誰占有可能天天都有變化;我們只要用強大的部隊向前推進,就可以迫使敵人讓出我們所需要的地區。可是,在山地,情況就不是這樣。在山地,敵人的兵力即使不多,也能夠進行出色的抵抗。因此,如果我們需要占領一片山區時,經常必須采取為此目的而專門計劃的行動,經常要消耗巨大兵力和許多時間才能達到目的。因而,既然山地不是進行主要軍事行動的場所,那么我們就不能像在比較方便通行的地區那樣,通過主要的軍事行動來占領這些地方,也不能把取得和占領山地看作是我們前進的必然后果。
由此可見,山地具有大得多的獨立性,對山地的占有是比較穩定的,很少能發生變化。如果再看到,山地就其自然條件方面來說,可以讓人們從山地邊緣很好地俯視開闊地,但山地本身卻始終像隱藏在漆黑的夜里一樣,那么人們就可以理解,任何一片山地對沒有占領它。但是卻位于它附近的一方來說,一直可以看作是不斷產生不利影響的源泉,可以看成是隱蔽敵人的場所。如果山地不僅為敵人所占有,而且是在敵國的領土上,那么這種情況就更加明顯。一股一股勇敢的人數很小的游擊隊在遭到追擊時,可以逃到山地躲避,然后又平安無事地在另一個地點出現。一些極大的縱隊也可以在山地隱蔽地推進。我們的軍隊,如果不想進入受山地瞰制的地點,不想進行一個不利的戰斗——遭到敵人的襲擊和打擊而無法還擊,那么就始終必須和山地保持相當大的距離。
每一塊山地對一定距離內的較低的地區就是這樣地發生影響的。至于這種影響是馬上在一次會戰中發生作用(例如1796年萊茵河畔的馬耳希會戰),還是要經過一段較長的時間才對交通線發生作用,這要看該地區的地形狀況。至于這種影響可否被在山谷或平原發生的有決定意義的行動所抵銷,則取決于雙方兵力對比后的情況。
拿破侖在1805年和1809年并沒有對提羅耳山區想很多就向維也納推進了;但是,莫羅在1796年,所以不能不離開施瓦本,主要是因為他沒有控制地勢較高的地區,而要監視這個地區又不得不使用很多的兵力。在雙方力量均衡而形成拉鋸的戰局當中,我們應當擺脫敵人占領的山地不斷對我們產生的不利影響;因此我們應該設法占領并守住為保障我們進攻的主要路線而必須占領并守住的一些山地。在這樣的情況下,山地通常成為敵我雙方相互發動小規模戰斗的主要戰場。可是,人們不應該過高估計山地對附近地區的影響,不應該在所有場合都把這種山地看成是解決全部問題的關鍵和把占領山地看成是主要的事情。當一切取決于勝利時,勝利是主要的事情。一旦勝利到手,勝利者就可以根據自己的主要需求來安排剩下的一切了。
三。山地作為戰略屏障。在這兒,我們必須分別談談下面兩種情況。
第一種情況又與決定性會戰有關。人們可以把山脈看成像江河一樣,是一種帶有有限的通路的屏障。這種屏障把前進中的敵人軍隊分隔開,讓它們只能在某幾條道路上行進,我們因而能夠用集中配置在山后的軍隊分別襲擊敵人部隊的各個部分,這時,這種屏障就給我們造成了取得戰斗勝利的機會。進攻者在山地前進時,即使沒有任何其他顧慮,也不可能成一個縱隊,因為這樣做也許會陷入極大的危險中,會在只有一條退路的情況下進行決定性的會戰。因此,這種山地防御是以敵軍分開前進這個十分重要的情況為前提的。可是,存在著多種多樣的山地和山地通路,因此在采用這種山地的防御手段時一切取決于地形的情況,這種手段也只能看成是可能采用的一種手段。而且還應當記住,采用這種手段還有兩個不利之處:首先,敵人在遭到打擊時,可以很快在山地找到掩護;其次,敵人占有較高的地勢對防御者來說雖不是什么重大的不利,但畢竟總是不利。
除了1796年對阿耳文齊的會戰之外,我們還沒見過采用這種手段進行的會戰。可是,拿破侖在1800年翻越阿爾卑斯山的行動清楚地說明了,對方是可以采用這種手段的,當時,梅拉斯本來是能夠而且應該在拿破侖的各路縱隊集中起來之前就用全力對他進行攻擊的。
第二種情況就是,當山地切斷敵人的交通線時,山地作為屏障能夠產生哪些作用。在山地,不單單是設置在通路上的堡壘和民眾武裝能發揮作用,而且不良的山路在氣候惡劣的季節中能夠使敵人的軍隊陷于絕望,敵人由于山路不平被弄得筋疲力竭以后,往往就不得不退卻。如果這時候又出現了游擊隊的頻繁的襲擊,甚至展開了人民戰爭,那么敵人就不能不派出大量的部隊來對付這種局面,最后還只好在山地設置一些強有力的防哨,于是敵人就會陷入進攻戰中可能會有的最不利的處境。
四。山地與軍隊給養的關系。這是一個很簡單很好理解的問題。當進攻者被迫停留在山地,或者至少不能不把山地留在自己背后時,山地在給養方面給進攻者造成的難處對防御者來說有很大的好處。
關于山地防御的這些考察,也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對山地進攻所作的必要的說明,所以這實際上是對整個山地戰的考察。我們不能因為不能變山地為平原,也沒法變平原為山地,不能因為戰場的選定是由許多其他因素決定的,對戰場好像沒有多大的選擇余地,就認為這些考察是不對的,或者是不切實際的。如果進行的是較大范圍內的行動,我們就能發現,對戰場選擇的余地并不那么小。如果談的是主力的部署和活動,并且是在決定性會戰時主力的部署和活動,那么,軍隊向前或向后多走若干行程,就可以擺脫山地進入平原,果斷地把主力集中在平原上就可以使附近的山地起不了作用。
現在,我們還準備把上面分別論述的各部分歸納成一個明確的觀念。
我們認為而且已經證明:一般說來,山地無論在戰術范圍還是在戰略范圍對防御都是不利的,當然我們在這里所講的防御是指具有決定意義的。其結果關系著國土的得失的防御。山地使防御者無法觀察敵情,又妨礙他們向各個方向的運動;山地迫使防御者陷于被動,不能不派兵把守每一條通路。這樣一來,這種防御總是或多或少地成為了單線式防御。因此,人們應當盡可能使主力避開山地,把主力配置在山地的一側,或配置在山前或者山后面。
可是,另一方面我們又認為,對于完成次要目的和次要任務的部隊來說,山地卻是一種增強力量的因素。當我們說,山地對于弱者來說,就是對于不敢再尋求絕對的決戰的部隊來說,是真正避難地,這和我們上面的論點并不矛盾。完成次要任務的部隊可以從山地得到利益就再一次說明了不應當把主力用在山地。
那些慣于運用拙劣的作戰方法的人,在具體場合也會強烈地感覺到,山地像一種密度大。粘性強的介質,能給進攻者的一切運動帶來很多困難,因此很難使他們不認為我們的見解是最為怪異的謬論。那些對上一世紀以獨特的作戰方法所進行的戰爭做過泛泛的考察的人,像上述抱有直接印象的人一樣,他們決不會相信,比方說,奧地利在保衛它的各個邦國時,在意大利方向上并不比在萊茵河方向上抵抗敵人更加容易些。可是,在勇猛而果敢的統帥指揮下作戰二十年之久。對自己勇猛而果斷的行動所取得的勝利總是記憶猶新的法國軍隊,以后在山地戰斗中還會和在其他場合相同,長期地在運用熟練并準確的判斷力方面有出眾的表現。
這樣來說,就好像開闊地比山地更加能掩護一個國家,西班牙如果沒有比利牛斯山會更加有力量。倫巴第如果沒有阿爾卑斯山會更難接近,而平原國家(例如北德意志)比山地國家(例如匈牙利)更難以征服了。這樣的結論也是不對的,針對這一點我們想作最后一些說明。
我們并不以為,西班牙沒有比利牛斯山會比有比利牛斯山更加有力量,我們的意思是說,假如一支西班牙軍隊感到自己很強大,能夠進行決定性會戰,那么它集中配置在埃布羅河后面,要比分兵把守比利牛斯山的十五個隘口更要好一些,而比利牛斯山決不會因此失去它對作戰的影響。我們這種看法對意大利軍隊來說也一樣是適合的。如果意大利軍隊分割配置在高聳入云的阿爾卑斯山上,那么它就可能會被任何果敢的敵人所擊敗,它甚至會沒有可能進行決定勝負的決戰,反之如果它配置在都靈平原上,那么它就會像任何其他部隊一樣有獲得勝利的機會。但是,人們也決不會因此就認為,對進攻者來說,通過像阿爾卑斯山這樣的大山脈并把它留在身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另外,在平原進行主力會戰并不反對用次要部隊進行暫時的山地防御,在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這樣的山地進行這種防御是很合適的。最后,我們決對不認為,征服一個平原的國家比征服一個多山的國家要容易,除非通過一次成功可以完全解除敵人的武裝。征服者在這一勝利之后就進入防御態勢,這時候山地正如過去對原來的防御者極為不利那樣,對征服者也一定同樣是不利的甚至更為不利。如果戰爭繼續下去,防御者外來的援軍紛紛來到,民眾都拿起了武器,那么,山地就能夠增強這一切抵抗的力量。
對于這一問題的研究就像在折光鏡前看物體相同,當物體向一定方向移動時,物體的影像越來越清晰,但是不能隨意地移動下去,只能到焦點為止,一超過焦點,就適得其反了。
既然在山地的防御比較弱,那么這就可能使進攻者尤其把山地當作他進攻的方向。不過,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因為給養和交通的困難,以及無法肯定敵人是否恰好準備在山地接受主力會戰和是否會把主力放置在山地,這一切都抵銷了上述那種可能得到的利益。
